对话“北大附中第一帅” | 足球是我的一种生活

采访人: 孙莹

足球俱乐部的这份工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它会是我最后到墓碑上的一个重要文字组成部分,代表着我的过往。它跟我儿子一样重要,是我的一种生活。”

图片

英姿飒爽的刘哥

采访 孙莹,博雅学院口述史人文项目指导老师
口述 刘世哲,北大附中足球俱乐部总教练,人称“刘哥”

采访时间:2020/9/29

Q:为什么每次自我介绍都说“党员、已婚、有子、北大附中第一帅”?

A:其实我这么介绍自己是因为我没什么可介绍的。我觉得把我概括下来也就这四点。结婚了,有孩子,党员,“北大附中第一帅”虽然是自封的,但是现在已经得到了认可。

Q:从自封到得到认可这中间是怎么做到的?

A:我逼他们做到的。

Q:我听说你会让学生在朋友圈发“刘哥最帅”,来获取过评成绩,这是真的吗?

A:是真的。事情是这样的,大家知道咱们学校的分是绝对评价,有可能学生最后成绩是94.7,差零点几分没上去,学生觉得很可惜,我也觉得很可惜。那我就会用一些其他的方法,比如发朋友圈说我帅,集赞等。我觉得这是一个双赢的过程,一个是对我的课程的宣传,另一个也说明他努力了。然后我就会把那零点几分加上去。但是如果差太多是不可以的。

Q: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踢球?

A:四岁,就我儿子现在这么大。

Q:一开始踢球是什么感觉?

A:我很喜欢。但后来踢到一定年龄就不喜欢了。所以现在我除了上课和带训练,因为这是我的工作,需要养家糊口,我才接触足球,其他时间我都不愿意接触足球。

Q:踢到什么时候不喜欢了?

A:那个年龄段就感觉没有挑战就不喜欢了。感觉如果一直踢下去能看到自己退休的样子。年年比赛、训练,训练、比赛……

Q:能大概说一下你踢球的时间线是怎样的吗?

A:踢球的过程就是小时候放到足球学校,我们那边的足球学校其实跟普通学校是一样的。上午有文化课老师讲课,下午比赛,晚上比赛,第二天起床,上文化课,比赛,比赛。但每天训练和比赛就会很累,第二天上午文化课基本上就是在睡觉,感觉自己的文化课就会有很多缺失。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吧,可能冬天六点钟就起来了,然后背一个球,那时候还是用网兜装的,我记得我妈用毛线给我织了一个球网。然后就下去颠球,颠完5000个去吃早饭。我印象特别深,每天就为了早上吃一口热乎饭,我就起特别早去颠球。这样差不多一年就学会颠球了。我的童年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没看过动画片,没有玩具,我小时候唯一的游戏就是你追我我追你,那时候也没有手机。都是很简单的游戏,比如你在前面走,我突然拍你一下,我说我把精神病传给你了,然后就跑,你就追我,满大街跑,要把精神病传给我。

Q:你是哪里人?

A:吉林长春。

Q:四岁开始踢足球,几岁上小学?

A:七岁。

Q:那四岁到七岁之间在干什么?

A:踢球。我五岁开始学做西红柿炒鸡蛋。因为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父母要上班,我自己在家,就得自己给自己做饭。那时候运动学校一放假,生活只能自理。

Q:上足球学校之前也有在上兴趣班是吗?

A:对,足球兴趣班。因为那个时候,房子还是国家包分配,尤其是在东北,所以那个院里都是一个单位的。院里就有老头老大爷发挥余热,那时候还没有广场舞,老大妈可能会围成一圈当球场,我们就在里面踢。老大爷就领着我们踢。那时候车都很少,院子里基本上都是树,然后挨家挨户种点地,我们就在地上踢球。

Q:小学之后也一直还在上足球学校吗?

A:对,有时候会去学校领校服,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训练、比赛。我踢足球的时候正是中国足球最火的那个年代(90年代)

后来受伤之后就准备考学,就觉得足球是青春饭,得为以后考虑。正好原来有一些运动成绩,那时候大学正好也放开对退役运动员的招生政策,我趁这个契机就去了。然后念了大学四年,学了很多知识

Q:你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A:高二。那时受了很严重的伤,就是踢比赛的时候,我的头撞了别人的头,然后我的鼻血就一直不停,把两个鼻孔堵住之后血会从嘴出,我的鼻中隔完全碎掉了。然后住院时体重就疯长,涨到快180多,也跑不动了。最关键是受伤了你会有阴影,比赛时再有用头的时候就不敢去跳了。索性那时候就开始自谋出路。

Q:从四岁到高二的这段足球生涯里,您是如何参加比赛的?是校队还是俱乐部?

A:在一个俱乐部里,没有固定的教练与队友,前期发展很不职业,就经常在换,那时候不太有俱乐部的概念。

Q:可以讲讲你的比赛经历吗?

A:打过一次吉林省的冠军,那次经历特别有意思。好多人晚上在一起住,每次打完比赛回到宿舍的那段时间,是我们觉得每天最开心的时候。晚上我们会打水仗,用喝的矿泉水瓶在厕所接了水,满屋子来回泼。不管再累,那种玩心一上来都体会不到。第二天冻得不行,因为被褥全湿的。后来查寝就说不能打水仗。我们就讲鬼故事,在人脸前放一面镜子,然后打着手电,把灯关了照自己的脸。然后就讲什么每个人都有人生三盏灯,十二点之后不要回头,回三次头就会看到鬼等。就觉得在一起玩感觉很开心,那时候就已经不太愿意比赛了,感觉很需要朋友。

图片

比赛后,师生鞠躬致谢

Q:后来是怎么来到北大附中的?

A:2010年,我大学毕业,正好赶上附中改革,需要专项的老师。过去的体育课是一个老师带四十多人,然后放一个球大家一起玩,后期就变成一个专项教学,就需要足球老师。那时候我们教练推荐了一个人过来,但没选上,然后我就又过来试一下,就选上了。当时是体育馆的馆长于万达老师面试的。

那会儿聊到教育,我觉得我就特别有远瞻性,当时我就跟学校提出俱乐部制度,包括梯队制度。我就是想把我原来的职业生涯的经历放到学校里。然后紧接着试运行了几年之后发现国家开始推校园足球,其实跟我之前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我就觉得现在做起来很顺。包括现在看起来学校足球俱乐部的人很多,因为这也是一种变相宣传。我会强迫他们在学校里穿一些俱乐部印的东西,这样会让他们感觉这个俱乐部更有氛围,然后基数越来越大,就越来越容易出成绩。出了成绩越来越好,招的人就越多越好。

图片

Q:足球俱乐部的课是各个书院混选?

A:是,我这里稍微另类一点,我是有四个队,但三个队已经是提前选拔完了,只会放开足球三队的课给大家选。(指的目前的选课)

Q:我很好奇,你怎么会那么了解各书院的情况?

A:因为我原来没怎么上过学,所以我很珍惜在学校的时间。我没有课的时候就跟学生一起去上课。我跟一个当时的学生他们班上了一年的数学课,跟他们一起做卷子,然后从最开始我们两个什么都听不懂,不及格,我跟他们一起考,考的特别烂,他们就笑话我。我就很要脸,我那个时候就用作业帮、小猿搜题,百度去学习,恶补了一下,后来我和他都名列前茅。

Q: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导师?

A:我是今年开始做导师。我发现做导师太惨了。导师是一个变态的父母,因为我只有5个学生,我就会很关心他们。包括中午吃的好不好,辣不辣这种。所以我感觉我做的特别变态,发现导师的活儿特别不好干。如果学生不听话我就快疯了,如果他们听话,我更疯了,因为我没事干。我就是要帮着他们不走弯路。

Q:什么是弯路?

A:弯路从官方角度来讲,就是不犯罪,能学以致用,考上大学,以后能结婚生子,繁衍下一代,我觉得这就是不走弯路。

从我的理解就是你要把钱花刀刃上,因为父母挣钱不容易。我小时候我的母亲每个月220块钱,我父亲400多块钱,应该93、94年,那时候我就对钱特别有概念,后来就自己挣钱。我是1987年出生。

Q:足球俱乐部是个怎样的招生、运行模式?

A:其实我们招生时间很短,大概就是我们在一起踢球,我的习惯是我从来不会去指派任何事。所有东西都是随机,然后规矩都是慢慢去养成的,都是由老的队员去带。所以每次选拔我都会站到一个角落去观察。然后给大家半个小时的时间自由去发挥。基本上有的孩子踢球看一眼你就知道他会踢还是不会踢。有的可能不会踢,但他的态度和他对球的思考特别好的话,我也会要。到后期,主要就是慢慢往下刷人品。

Q:怎么刷人品?

A:我会翻看每个人的朋友圈。我在招生的时候可能就先选50个人,最后留下30个人,那20个人就是朋友圈不吸引我。

Q:什么样的朋友圈吸引你?

A:他又喜欢足球,又情窦初开。这很正常,因为你到了这个年龄段,可能除了学习,就是要谈情说爱,我觉得这个年龄段不发生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事,你可能就是思想有问题。

还有他对父母的态度,就看他的朋友圈有没有一些关于父母的东西,如果没有父母我指定不要他。

Q:你会喜欢俱乐部里面什么样的小孩?

A:长得好看,头脑聪明。

Q:怎么叫头脑聪明?

A:我会画线路图,然后就往那儿一放,我就说大家看一下,看懂了就开始练,然后好多同学就过来看,有的人看5秒钟就去练了,有的看1分多钟还在分析,我觉得这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应该是被原来的老师束缚了思想。

Q:北大附中的学生在体育运动这方面整体的能力如何?

A:整体水平在逐年的严重的下滑。因为父母溺爱吧。过去的孩子不听话,我原来习惯手里有一个小棍,他会玩命去练,特别认真。我其实也不打他们,这个棍主要是有个威严在,我平时就是拄着,因为站久了也累。但现在孩子就会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大家可能特别感同身受的一点是遇到了困难不是去找解决的办法,而是去想有没有别的路。我觉得这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过去是遇到南墙不回头,就翻过去。现在就是遇到南墙就换另一条路。我觉得可能跟父母溺爱有很大关系。因为现在大部分的家长都是第一代的独生子女,他们对孩子的想法就是给最好的。

Q:听说今年学校加大了校队的训练,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考虑?

A:其实每周五的加训是从去年开始的,只不过突出了一点是以校队的名义去经常比赛。因为我们从全民运动到现在要拔尖,它是一个过程。我的理解就是课时变多了,运动量变大了,相比于其他学校,我们应该已经做得很顶尖了。

Q:你在附中做老师是什么感觉?有没有感受到包容与暴力执法的两极?

A:我觉得大家是孩子,学校也是孩子,其实学校也需要你去培养它。而且这几年学生提出的反馈和抗议逐渐少了,感觉大家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我刚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学生自主起义,去完成的。比如食堂的分层,过去是谁跑得快谁吃得好。后来是学生起义形成了现在的局面。北大附中在我看来就是言论自由,可以跟老师去吵、去争执。

Q:那在你的俱乐部里,有学生挑战你,然后让你成长的吗?

A:好多挑战的。

Q:可以具体讲一讲吗?

A:我的足球课其实就是学生创造的。比如项目应该打什么样的分,比如你们经常会面对的男生跑2000,女生跑1500,我的学生就会觉得特别不人道,因为我的体能在这摆着呢,我可能测了是满分,但是我不想测,他就会给我出主意,全班一起讨论通过。比如我可以折返跑,就可以不跑2000,比如我可以测心率带,用一些科学的数据来反驳这种不人道的测试。包括我一些考核内容的梳理也是学生帮我梳理,包括踢联赛的一些活动的规则也是他们制定的,好多玩法也是他们帮我修正的。所以这十年的课基本上都是学生帮我修改完善的。

Q:足球俱乐部的这份工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A:我觉得它会是我最后到墓碑上的一个重要文字组成部分,代表着我曾经的过往。它跟我儿子一样重要,是我的一种生活。我特别不愿意学生叫我老师,我就让他们叫我刘哥,我喜欢这种特随意的感觉。

注:本次采访是口述史人文项目的课堂教学内容,老师邀请嘉宾进入课堂并做现场采访,学生需进行采访观摩并写观摩笔记。

我认为此次采访过程总体非常好。前一部分通过询问细节和感受,把受访者的人生经历梳理得十分细致和完整。比如受访者提到高二的时候受伤,采访者就提出要展开讲一讲受伤的情况。后一部分采访中常常追问定义,使得受访者的态度更加明确和具体。如受访者说自己喜欢“头脑聪明”的小孩,采访者即问“怎么叫头脑聪明”;受访者说导师就是帮学生少走弯路,采访者问“什么是弯路”。另外,在答非所问或者跑偏的时候采访者及时强调了重点,如针对北大附中学生整体水平,受访者讲学长制和活动去了,采访者指出“你还是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王雅尔

我觉得这次访谈很有代入感,我真的走进了刘哥这个人。采访者善于从受访者的个人特色“如北大附中第一帅”还有受访者给出的关键词等入手层层深入,引导受访者主动回忆并分享自己的足球生涯和人生际遇。

——李嘉和

我觉得采访人在受访者到达后并没有进行太多的“沟通(简单聊天)”而是直接开始访谈,也能看出受访者在开始一段时间里较为紧张。我记得最开始的问题是“为什么刘哥要以党员、第一帅、已婚、有子作为自己的自我介绍”,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棒的切入话题,但不是我所想象的闲聊式的“简单沟通”。受访人并没有对此详细地做出解释,我觉得这是在受访人还在紧张时期回答的问题,若是放在较为靠后的采访我觉得可能会得到更多的回答。

——陈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