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凡 | 戏曲、工作、生活,如何造就一个有趣的灵魂?

采访人: 翁婉姣   秦韵   邵沐之

#关键词 生物 戏曲 花旦 熙敬 团委 交际

夏一凡,字乐童,北大附中行知学院生物教师,同时也是北大附中校团委的团委书记及熙敬书院督导。

在校内,夏一凡老师是个不论何时都充满活力与温暖的人,在老师和学生中都呼声极高;在校外,作为麒麟剧社的当家花旦,他独具特色的唱腔和鲜明的个人风格受到广大戏迷的喜爱。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经历造就了这样一个开朗乐观,善于协调交际的夏一凡呢?


昏黄的灯光、寂寞的妆镜、如血的胭脂

凌乱的妆台、兰花般的玉指、黛青的眼眉

巧笑的美人、震天的锣鼓、如泣的胡琴……

一曲终了,丝竹骤歇。

台上的“夏姐姐”在刹那间爆发的掌声中从容转身,

绚烂的灯光倾泻而下,最终一切又归于沉寂。

幕布缓缓下降,他站在原地

带着满腔的热爱与温暖

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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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

我叫夏一凡,北京籍。1993年出生,自出生起就住在北京,一直也没离开过。

我的性格相对比较外向一点,但因为我是双子座,所以多少有点儿两面性。如果特别熟的话就能玩得很开,但是如果不熟的话,可能就比较慢热,会让别人感觉比较高冷,不太好接触。

我的家庭是“四角俱全”,现在我姥姥姥爷,爷爷奶奶都在。家族也称得上庞大。像爷爷这边儿,单我见过的就有五个兄弟姐妹,像姑奶奶呀,二爷爷呀……所以从小我在人际关系上就算是比较练达,或者说学起来更加容易。

也正是这样健全的家庭,让我一直生活在一个被爱包裹的环境里。

儿时记忆

自小学开始,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自己的各种错儿。因为打小儿特叛逆,小学老师给我的评价是“老鸹落猪身上”(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其实中国本土的猪都是黑猪,现在的白猪都是从俄罗斯进口的),意思就是看人黑,看不见自个儿黑,得理儿不饶人。

我记得小时候特不爱写作业,三年级还赶上了非典疫情,学校都停课,假期作业我就一笔都没动。我小时候跟着我奶奶长大,奶奶送我上学,然后老师就给我奶奶看,说:“您瞧您家孩子,一笔都没写 ”,我奶奶呀,就提溜着我,跟我说:“就这,您老人家还舔着脸来交呢?”不过这回还是没让我改成这毛病。

后头又有一回暑假作业我又没完成,老师就非让我在教室里补,还不让上体育课。我就寻思着,狂补那玩意儿没有用,我本来也不爱写,后来我就从老师放作业的柜子里抽了一本儿别人的,傻不拉几还用涂改带把人家名儿给涂了,改成了我的名儿交。但是后来一下儿就被识破了,一是因为涂改带涂名字,二是里头的字迹也不是我的,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紧接着就是找家长、写检查,闹得沸沸扬扬的。(笑)

夏一凡给奶奶在家扮相

夏一凡给奶奶在家扮相


我人生挨的第一次打就是因为这个。我爸拿过去那种木头做的老衣服架子,大概得有一两公分厚就一下就给掴折了,打得特别特别狠。但是那之后我好像就是吃一堑长一智吧,能够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对。所以说孩子还是得及时引导修正,后来就比较懂事儿了。

我初中时代有一个特别难忘的人,就是我的班主任,她对我影响特别深。在我们上中学那个年代,她属于比较开放的老师,周五放学她会带着班里的同学出去玩儿,要么是她请客吃饭,要么带我们去KTV唱歌。记得她当时特别爱好文艺,唱歌唱得特别好,有时候还带着她家孩子和我们一起去爬山郊游。那会儿我就觉得呀,有这样一个老师让我特别盼着上学。

我初中是原来的新源里(即现在的清华附中朝阳分校)。高中在日坛中学。因为打小儿学戏嘛,高中的时候会比较频繁地去演出、比赛。但好在学校一直挺支持的。当时我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记得高二有一回元旦晚会学校说因为场地限制就不办了。但是我又特想做这事儿,所以就越过了年级组长直接去找了副校长,然后就被年级组长批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小时候的性格还是挺冲的。

戏曲人生

我打小学戏,9岁开始学,学了18年了。

我姥爷是河北梆子演员,一开始的时候就跟我姥爷学。那会儿就特别喜欢,一下就开窍了——小时候就喜欢长袍马褂啊什么的,后来就喜欢戏曲,开始喜欢评戏,后来呢就开始喜欢京剧,九岁才开始学。

就记得那天晚上,我跟我爷爷奶奶在家看电视。然后那个戏曲频道就放《铡美案》,包拯唱段,那个经典的“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我当时就对那个唱腔特别感兴趣,就想学。但那会儿家里又没有电脑,词儿啊什么的光听一遍我也没记住,我就连夜——那会儿已经晚上9点多了。然后给我姥爷打电话,我姥爷他们家在延庆,我就在电话里,让姥爷教我。(笑)

初三大概算我正式的戏曲启蒙阶段吧,一直是姥爷带领的,可以说,我的启蒙老师就是我姥爷。

初中那会儿我还没减肥,最胖的时候是238斤。赶上初三体育加试,再加上那会儿对戏曲特别的痴迷。每天就是练啊练,也节制饮食,后来就瘦下来了。戏曲中有一种比较特殊的功,叫跷功。不是踩高跷,而是模仿过去妇女的三寸金莲。先用木头削成三寸金莲的形状,然后就跟芭蕾舞一样,上面有一个跷板支撑,脚踩在跷板上。跷板的坡度特别高,在75度以上,就像是一个大高跟鞋,但是它没有跟。所有重量基本都集中在前几个脚趾上,以大拇指为主。跷功也叫东方芭蕾。把它裹在脚上,然后用那个木头小脚代替真脚去走路。那会儿我特别特别痴迷这个,但不是说是一癖好啊。我就是觉得,这是一种历史传承,也是历史的一个见证,它还是一门技艺,值得传承和记录。

我大概14岁开始练跷功,我那会儿还有二百多斤呢。这跷功分硬跷和软跷,软跷还好点,一半是木头的,前边儿你有几个脚趾是可以着地,硬跷就是完全脚不着地。我一开始踩的就是硬跷。当时我回家裹跷鞋,也没有什么经验,然后我一站起来,根本站不住,就滋儿一股钻心的疼。然后我一下就摔到床上了(还多亏就是在床上绑的,站起来就摔床上)然后当时,哎呀疼的我这眼泪就在眼眶里边儿打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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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跷功(17岁)


学习跷功是我以成绩跟我妈做的交换,因为我妈说不能让这些个影响我学习。他们认为,已经练得这么深了,也许会影响我学习。然后我就说那我期中考试达到什么程度,您就得给我…… 然后他们就同意了啊,我当时躺那儿,我就感觉,我去,就真自作孽不可活(笑),心想,那这刚买回来,我要不练,太打脸了,就是咬着牙还得练……

那会儿我周末包括寒暑假,一直到高三之前都会早起。周末早上六点起床到朝阳公园里边儿去练功,每天都得练一个多小时,就这样慢慢就瘦下来了,我在高三毕业的时候是最瘦的。那会儿在上大一的军训就才一百二十多斤,然后到现在反弹了……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倒仓了(男生变声),大嗓儿唱不上去了,后来逐渐长了小嗓儿,才去学的旦角儿。我姥爷因为是河北梆子专业,京剧这块儿认识的人也不多。上初三的时候,舅姥爷把我带到了《西游记》续集沙僧的扮演者刘大刚老师那里,他是北京戏曲学院架子花脸演员,是和舅姥爷一块儿排戏认识的朋友。他带我参加各种活动,比如说去天坛公园呀,包括去外面票房活动呀,也是多认识认识人,想着多看看多听听,这么着才逐渐进入了所谓票友这圈子。

我十六岁才和马连良大师的侄子马崇禧先生学的旦角儿。马崇禧先生也是教师,他是教地理的,家里是干这个的,所以和名旦们如梅兰芳啊,荀慧生,尚小云,程砚秋这四大名旦,关系都比较亲近,素有交往,在家里耳濡目染学的戏。他们经常晚上一块打麻将,以前是串胡同那种,他便经常上那儿去捋叶子(偷学),也正式学过。京剧有规矩:“票教票,瞎胡闹”,就是说不是专业的,再教一个不是专业的,就叫瞎胡闹。于是时间久了,马先生本着这么一个负责任的态度就说,我给你说戏没问题,但是拜师够不上,要不就认你做我义子吧。于是我就一直是义父义父的叫着,拜着。

马崇禧先生一直在圈儿里,后来把我引荐给了京剧院的老师们,比如重庆京剧院的沈福存老师,天津京剧院的孙元喜老师,吴吟秋先生等。12年的时候正式拜在了梅兰芳先生的关门弟子——毕谷云先生的门下。后来也跟坤旦的老师们学过戏,像是李开屏老师,她是跟中国戏剧学院的院长,也是四大名旦的老师王瑶卿先生学习的。

现在我一直坚持的就是毕老师——一直就是继承衣钵。李开屏老师是我一直跟着正经学东西的老师。戏曲这块儿的老师也分很多种,像是我的引师是义父马崇禧先生,真才实学在一直教着东西的是孙元喜和李开屏先生,然后时而点拨一下的名师是毕谷云先生。托我义父他老人家的福,虽然我没有在这圈里,但还是师从过许多名师,丰富我的戏剧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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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和义父马崇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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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和毕谷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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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和李开屏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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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和马玉琪老师(四郎探母后台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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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和王紫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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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和孙元喜老师(下排左)


我从12年起每周末都在长安大剧院演出,每周末有一个原北京市副市长张百发先生组织的全国戏剧票友走进长安这么一个交流——就相当于大票房。当时央视经常在那儿录像,在11频道播。14年的时候,我第二次参加这个录像,那会儿是我应该是上大三还是大四,就还没有找到自己正确的演出观和演出风格,加上我又是学旦角儿的,小时候学戏都是连身段什么一块儿学,一直以来在舞台上就是清唱带点身段。以前觉得这还挺好的,但是在央视这么高的平台,再加上镜头一放大,就会显得特别扭捏作态,让人看着不太舒服。但是我那会儿没有这个意识,然后我还是就像彩唱(扮上相唱)一样,在台上撒了欢儿地招呼。后来央视一播,网上的评论区就骂声一片。当时虽然没有感觉很失落,但心里也不好受。

这算是一个转折点吧,之后就开始更去琢磨怎么在台上演得好,注意什么样的场合需要什么样的尺度。比如你清唱的时候应该是一个什么风格,你彩唱又应该是一个什么风格。又比如小剧场,像三庆园这种二百来人的小剧场,它台小,你的动作,你的幅度,稍微的小一点儿就可以了,他就显出来了,动作碎一些也无所谓。但在大剧场就不行,你就得稍微再放开一点,或者说动作稍微的大一点,再到位一些,整一些——你要太碎,那个满台看着就跟着乱。

包括像我学花旦,花旦就有很多跟丑经常搭(戏),像三小戏嘛,就是小旦小生小丑,就有很多玩笑啊,现挂(现挂指演员根据演出的实际情况,在适宜的情境里,联系当时当地发生的事件,现场进行即兴发挥)的东西在里边儿,那你在小剧场呢,他可能就放得更开,你就开一些比较大的玩笑,甚至相对俗一点儿的都没问题,但你大剧场就不太好,就要注意一下语言什么的,你使的包袱、你的表演技巧都有差别。可能从那个坎儿上开始,我才逐渐去想这些事情,形成更加稳重的风格。

另一次印象最深的演出也是在长安大剧院。我是16年进的麒麟剧社,也许是学的戏逐渐多了,演出多了,之前也经常参加比赛什么的,我每次谢幕的时候心情都很平静,逐渐开始没有那种激动的,自我的那种感动,或者强烈地感到被认可的感觉。

那次在长安,是我第一次录那个晚会,也是张百发先生第一次听我唱,我当时唱的是一段荀派的《诓妻嫁妹》——这一段呢是我最喜欢也是打磨最久的一段儿。

唱完之后就下不来台了。

我仍然记得,当时一唱完,台下一千多人雷鸣一般的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我谢幕,再谢幕,后来又返场,跟主持老师聊了一会儿,再返了一段才下去。

站在台上的时候,那种久违的,热泪盈眶的感觉突然就出现了。观众席爆发出喝彩和掌声的那一瞬间,感觉之前很多的不认可,或者别的负面的东西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喜欢走自己的风格,就是我无论学谁,学哪个流派学谁的唱段,我都会往自己的风格上稍微找一找。长安大剧院都是懂戏的观众,他就能听出来哪个流派——叫“大同小异,和而不同”。你是在这个流派的规矩里边儿,但是你又有自己的风格发展和唱法,他就很认可你。正是这种真正认可,真正欣赏的掌声和喝彩,让我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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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演出剧照


“正悟人生戏,邪悟戏人生。”

幕布缓缓下降,他站在原地

台下依旧掌声如鸣,喝彩不断

嘈杂的人声中,他又仿佛听到些什么别的声音

是姥爷电话里的句句戏腔,谆谆教诲

是班主任神采奕奕的歌声与灿烂的笑

是奶奶好气又好笑的戳着他的额头,容忍着他的调皮捣蛋

是义父骄傲的将他向前一推

“这是鄙人义子,夏一凡”

他突然感到自己好幸运 自己的人生仿佛是一场永不落幕的演出

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给予他无数温暖的人儿

永远在背后支持着他

让他总能充满爱与希望

立足于台,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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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line /

1993年出生

家庭四角俱全

小学

不喜欢写作业-被老师点名批评

9岁开始学戏

三年级之后醒悟,开始学习

初中

就读于新源里中学(现清华附中朝阳分校)

与同学关系不错

因为当时班主任的原因,很喜欢上学

初二的时候开始练跷功,一直练到高二

高中

就读于日坛高中

高中阶段很频繁地出去演出比赛

高二升高三的时候负责策划元旦联欢晚会

戏剧方面:在升高三之前,一直很努力地练功

工作

2017年12月,硕士毕业来到北大附中实习

2018年7月入职,在三个职位之间平衡:

团委书记,生物老师和熙敬督导。

采访、撰稿:翁婉姣 秦韵 邵沐之

受访人:夏一凡

采访时间:2020/11/27

注:本文所有图片均由受访人提供